南风这些日子从未能好好地坐起来，也不能这样中气足地说话，今日看起来的样子比刚到京城时还要好，陆沅有些欣喜地朝她走过去：“师父你身体好些了吗？”不待回答又接着说，“看起来好了很多。”
南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，只是对她笑了笑，牵着她在床边坐下，温声道：“小沅儿，我听小昭说你今天回了重世阁，想来陆阁主应该把事情都告诉你了。”
陆沅愣了愣，点了点头。
南风垂下眼睛：“那阁主也应该告诉你了，是我让她多熬了三年。”她轻轻笑了笑，“我不想失去徒弟，所以就逼着她活下去，是不是很自私？”
陆沅张口想说什么南风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说，陆沅就安静听下去。
今日屋内没有生火，窗户开着，南风看了一会儿窗外，然后才缓缓开口：“三年前，发生了那样的事，虽然她没亲口说过，但是我知道，她当时不想活了，什么天下、百姓都去他娘的吧。”后半句语气带了点恨意。
“从宫里被小昭带回来她整整七日都没有醒，久到薛大名说她可能就直接睡着死了。”南风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，“好在第八日晚上她醒了，但是不吃不喝，药都是非得我和小昭灌进去才能喝下一点，但是很快就会吐出来……她眼睛看不见，索性就终日闭着眼睛不看不问……她闭着眼睛的时候，我时常会感觉不到她的呼吸，得按着她的脉才能确认她还活着……但是她那个样子，真好像已经死了一般……”
南风呼了口气道，“我们都知道，虽然她什么也没做，但她在自杀……我和小昭尝试了许多办法，后来，后来，”南风哽咽了一下，似是不忍，又似是濒临崩溃，“……后来，是我告诉她：你这样死了算什么呢？百姓会遗憾，王臣无所谓，敌军会快慰。你活着，才能带着侯爷的意志活下去，你死了，侯爷也就彻底消失了，百姓很快会忘了白家，因为大褚还有新的将领。”然后又大喘了一口气。
陆沅看着南风情绪不稳想安抚一下她，南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，又自嘲地笑了笑，“……后来我后悔了，她活下来了，但是生不如死。”
她轻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下去，“我是她最亲近的师父，也是对她最残忍的人，她心上最后一把刀是我亲手插上的，我插在了她的命脉上，断了她的死路，也断了她的生路……”
“我为了让她活下去，拿定安侯和白家要挟她……我好狠。”
南风咬牙切齿，嘴角溢出一点血来，陆沅一惊，慌张地伸手去擦：“师父……”
南风握住她的手继续说，眼眸深沉：“我总是恨，夜不能寐，我的小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……”她每说半句就要大喘一口气，“……吃了最多的苦，糟了最多的罪！……变成了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，还要受摆布……”
南风微微仰起脸，眼中含泪，嘴角连续不断地流下血来，陆沅彻底慌了，转头朝外面喊：“薛名！林昭！”看着南风染了前襟的血无措又慌张，眼眶发红，声音嘶哑地冲外面喊，“薛名！”
外面一直没有人进来，陆沅想起身出去找，南风轻轻拉住她，冲她轻轻笑了笑：“小沅儿别怕，你知道的，今天是……”她笑了笑，“别怕，我跟他们说过了，你听我说完。”
陆沅看着她眼里重新聚集起眼泪，勉力忍住不发出哭声听她说了下去。
南风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：“……我若是身子骨好使，我就替她杀了那些伪善的臣民，但是我无能，我只能看着我的小清一个人在苦海里流放……”
南风转向陆沅，只是眼神已经有些涣散，定了定才继续说，“小沅儿……我看得出那孩子对你有心……”她又呕了一口血出来，陆沅眼泪直往下掉。
南风轻轻道，“……我想说的是……你若无心，就别因为可怜她对她好……可怜是没办法可怜一辈子的……”南风眼前已经完全看不清了，声音也虚得几乎听不清，“……算我……算我这把老骨头求求你……她心上已经插不下刀了……你要负她，就别要她……”
陆沅茫然无措地应着：“我知道，我知道师父……”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，哀声求道，“师父你别死……”陆沅哽咽着，“白渚清就快回来了师父，你再等等，你再让她看你一眼，再让她看你一眼……”陆沅声线颤抖得像模糊的画，“师父你别死，你死了白渚清怎么办？你不能这样……你再让白渚清看一眼，白渚清就快回来了……你不能这样……求你别这样……你们不能都这样……”
陆沅的眼泪沾了血，南风缓缓靠进了她怀里，眼泪和血就浸在了两个人身上，南风眼睛无神地看着某处，气若游丝地开口道：“对不起小沅儿……我很自私对不对……明知道自己会死……但是我还想再看她一眼……所以我就回来再杀她一遍……”她的声音断断续续，有的甚至自己都听不清，“我舍不得啊……但是我……我真的……”
陆沅脸上眼泪纵横，但是竭力安静听着怀里的声音，过了许久许久，终于确定怀里彻底没有了声息，陆沅的眼泪再次砸下来，口中发出压抑的哭声，用力抱紧南风的头，将头低下去，声音里带着恼恨，齿关颤抖着错动：“……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……为什么要这么对她……”
林昭和薛名进来的时候陆沅已经接近半疯状态，死死勒着怀里的南风，眼泪已经不流了，但是口中还在不断反复问着“为什么这么对她”。
薛名看了一眼就冲林昭使了个眼色，林昭上前抬手劈晕了陆沅。
陆沅在一片白茫茫中独行，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，也不知自己身往何处，只是潜意识知道自己在找一件东西，但是找什么她也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