惜卿收拾的速度很快,程霁泽在院中没等多久,就听到了门推开的声音,然后便是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他转身看到换上了内侍服的惜卿,浓密的乌发被木簪规规矩矩的束了起来,在日光的折射下泛着些许赭石色。她小脸雪白,眉眼精致,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欢欣雀跃。

    程霁泽知道她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自然是累坏了,即使他有心锻炼她,也不能连个放松的机会都不给。

    所以他打算一会去尚书省让她走个过场,就算给她放假了。之后她爱到哪疯便到哪疯,他也懒得管了。

    因为他其实也挺累。

    惜卿在忙着准备宫宴的这些日子里,程霁泽也没闲着。

    景麟鸣不过半年便痛击柔然收复河套四郡,敏感的人自然能窥破其中的玄机,那就是他这几年间在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庸碌无为是假,默默在恒州韬光养晦才是真相。

    景麟鸣的义父景袤为人刚正不阿,年少时受到廖镇野赏识提拔,后来守卫燕云十六州有功,受封中军将军,可以说是廖镇野阵营里的二号人物。

    但在廖镇野诛杀百官后,两人便因政治观点不同而分道扬镳,景袤本人也大隐隐于市,虽然身在洛阳顶着个中军将军的名,但也没几个人会想起他来了。

    后来廖镇野与先帝前后脚离世,廖镇裕靠着同宗的血缘关系继承了堂哥廖镇裕手中的大部分军权,拥立今上,自己也受任大司马,做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。

    景袤跟廖镇裕之间并没有什么情义,景袤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实在是尴尬,一年后便自请镇守恒州,即日出发。

    廖镇裕欣然答应了他的请命,因为恒州是个让他头疼的地方。恒州除了北部常年遭受着柔然的侵扰的问题,本地的流民起义处理起来也是十分棘手,纵然廖镇野用兵如神百战百胜,打柔然就跟打孙子一样,但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起义军,也是一筹莫展。

    于是景袤就这样远赴恒州,一守便是十六年,直到七年前重返洛阳,在府中因病逝世。

    他本人并没有子嗣,只有一个义子,身份不明,据说是在起身赶赴恒州的途中捡到的婴儿,当时尚在襁褓中,到景袤逝世时,已经长成一个十六的少年郎,可面对景氏宗亲和军中众将,他这个养子还是过于年轻,自然是难以服众。

    所以在朝中大部分人的眼中,似乎唯一有可能撼动廖氏一党的势力,也就要这么分崩离析了。尤其是在后几年里景麟鸣在面对柔然侵扰时屡战屡退的表现,更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想。

    所以此番景麟鸣大胜,无疑是往已经死气沉沉数十年的洛阳官场中投入了一枚炸弹,惊醒了不少熟睡或是装睡的人,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一直被廖氏压制着的洛阳世家。

    还有就是一直活在廖镇裕阴影下的,天子。

    程霁泽自幼便侍奉于皇帝左右,十岁后入内侍省,从最繁琐的整理文书开始做起,后来又开始受理一些简单的政事,慢慢将权力渗透入尚书省,逐渐成长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天子近臣。三年前,他代掌尚书台,以尚书令的名义驳回了廖镇裕请封信都王的奏折,他本人也由此声名大噪。

    他可不是乱驳回的,最起码,他猜对了皇帝心中打着的算盘。而且在最大限度上利用了手中的权利,当然,也钻了中朝三省处理公务程序繁琐的空子。

    程霁泽也是在赌对了那一次后,才彻彻底底的成为了皇帝阵营里一枚有用的棋子。

    所以在皇帝提出要借着设宴犒赏景麟鸣的契机顺势大封百官时,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到皇帝在打什么算盘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这段时间操心的不是别的,正是与尚书省、中书省以及门下省多个部门斡旋,既能在现阶段勉强保持住一种平衡,又能在最大限度上满足皇帝的要求。

    所以今晚的宫宴,自然是值得载入大齐史册的事件。

    如果惜卿政治敏感度再高一点,那她大概也会像她曾经读过的里的主人公一样,抬起头眺望远方,意味深长的说一句,“这大齐的天,怕是要变了”。

    可她现在勉强只能算是一个初入职场的小菜鸡,每天盼着干的事不外乎吃喝玩乐,所以她现在一蹦一跳的,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攀上城墙,看看那位大胜归来的少年将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