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    一个黑色棒球帽自觉找到一个篮球场的角落缩着,把头埋在胳膊里,没有人会注意到他。

    操场上有另一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,人群以一种动物性分好类,进行各自团体活动。

    许填看见,一群女生嬉笑着叫一个女生“黑妹”,叫皮肤黑的女生去学校超市给她们买水,那个女生校服上明明挂着自己的铭牌,有自己的姓名,但显然,在这群人眼里,已经被更有趣的“黑妹”代替,所以,她也就理所当然的失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,获得了一个叫“黑妹”的名字,“黑妹”脸上的笑许填很熟悉,觉得难过又害怕被抛弃成为异类的卑微讨好的笑容,她很快跑去了,顶着早上的大太阳,迎着光,许填看见她铭牌上是“林雪梅”三个字。

    许填愣愣的,又埋着头在篮球场旁边睡觉。

    他的昼夜是颠倒的,总是在该睡觉的时候清醒,该清醒的时候睡觉,浑浑噩噩,活着的每一秒都让他感到疲惫。

    他像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透明人,时刻都在躲藏,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。

    是被篮球砸醒的,睁眼的时候心跳都快了,让他甚至猛吸了几口气,抬起头,眼前都是黑色的光晕,眼球受到压迫太久,一时半会儿跟盲人一样。

    听见周围有许多男生的声音,他好像被包围了。

    这让他还没看清,就下意识缩起身体,先护住肚子,那群人最喜欢踢肚子,老师看不见,他又会很疼。

    好久,等男生们愣够了,才有人推搡为首夹着篮球的男生:“靠!老江,赶紧跟人家道歉啊!”

    江勋把人拉起来的时候,只感觉到他手腕很细,看起来十分伶仃,手感却很绵软,柔柔的,若即若离的,破碎的,脆弱的,是他心跳不止,却一点也不敢用力的触感,他平复着打球带来的粗重呼吸:“对不起,没看到篮球架子后面还有个人,我们打了那么久,你也不出声,没砸疼吧?没事儿吧?”

    男生手上都是热汗,运动过后的荷尔蒙不要钱似的往他脸上冲,带着一种侵略性,对内向的人来说杀伤力尤其大,这种语气令许填陌生,许填从来没听过这种语气,温和的、关切的、极度热情的、他听到的大多是嫌恶的、恶狠狠的、毒打过后,把他满是疤痕的、丑陋的脸踩进泥里,问他:“疼不疼?!疼吗?!说话!”

    许填感到不适应,他觉得不安全,在人群中,被所有人的目光聚焦,这会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惧,纵使他隐约分辨出来,这种聚焦,大家的目光,和以前不一样了,他还是跑了,在视线清晰的第一秒,甩开捉着他的人就推开人群的包围圈跑了。

    “妈呀,生气了!”

    “老江,人家生你气了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江勋笑着把地上的黑色棒球帽捡起来,把上面的土拍干净,问周围人:“许填,我看见他铭牌上写了,你们谁知道?”

    就有知道的,过来说:“不是咱们体育班的,是智慧楼五班的,就是那个从实验一中转来的,原来长得……”那男生又不说了,意味未尽。

    有人接了他话笑着说:“妈的,一个男的,长那么牛逼!”

    “可不,校花柳萌都没他好看,他要愿意戴个假发,我高低当几年舔狗。”

    江勋笑着把那棒球帽装进了自己的运动包里,过来投了个利落的三分球。

    许填跑出操场,知道现在已经上课了,有门卫的话,他是出不了学校的,太阳很晒,他满头的汗,因为戴了很久的帽子,细碎的刘海已经跟额头粘在一起了,脸也很红,就找了教学楼后面的一个垃圾场呆着,虽然味道不好闻,可是有一颗粗壮的柳树,可以遮荫凉。

    他也最习惯在这样的地方躲着,因为越臭越脏,那群人就会越嫌弃,只要耗的久,他们就会走开。

    许填坐在柳树底下,炎炎夏日,酷日高照,垃圾场里腐烂的食物瓜果味道难闻极了,还有一些蚊虫苍蝇在里头觅食,又臭又脏又恶心,可许填却觉得很安心,很安静,起码现在还可以坐在树下,而不是躺在垃圾堆里躲起来。

    等闫戈找到他的时候,他又快在垃圾场旁边睡着了。